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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她如今翘掉一切公共课、一半专业课。翘“矩阵论”或“高等空气动力学”,取决于她练c和弦的下午,何时抓准那每4拍的一按、一松。除吃饭,照料许,她整日在出租房里练琴。她对《月光》狐疑了几天,在《阿狄丽达》里几乎丧失自信,依靠《鸽子》才又重新振翅飞行起来。有几回,吉米·佩奇在《stair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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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ven》里的吉他独奏把她摁在水中,仅前15小节,那蒸汽灯似的am7和弦、大c和弦,攀岩索般的大d和弦、大f和弦,对照佩奇的版本,她练一遍,再练一遍,天才是如此辉煌残暴,令初学者恨不能自沉而死。有几回,她练到天黑后,误了烧饭,挣开吉他,拎着外卖盒跑去医院。菜里有猪肝,许艾怨:“你忘了我从来怕吃猪肝。”
许右臂的钢板彻底拆掉,是四个月之后。他“喝喝”吸着气,握着全碳铅笔,半个月里一张一张撕掉画纸,蹬翻画架。画室内外的响动总令他怄气,有回,他叫一个同门师妹怄得咬烂了一小块舌肉,因那女孩画画就画画,嘴里含块口香糖“一直响”。他给她看他的日记:“2月21日,空气震动都能打倒我。”匍匐在她怀里抽搐,说手怕是再画不了了。他求她:“给我挠挠背。”她用竹木痒爪,轻轻在他背部挠。挠背像准时吃药。她收拾他的画具,搬到她在校外的出租房。白天他尝试作画,她走去外头,避远一点练琴。他自然也受不了吉他“响”。一天午后,他照例撕过三四张画纸,群青色、永固橙色丙烯颜料半倾在水磨石地面上,他懊丧地踢来踩去,踩出几只捕兽夹似的脚印,她挪开那画架,洒水拖地,请他“让一让”,他不理睬,两个撞一处,画架边框轻撞在他右臂。他痛嚎一声,半蜷在地上:“多亏你,我这手臂是好不了!”他是头一回为手臂怨她,她自忖那一撞很轻淡,轻笑奚落他:“地没干,真新鲜,屁股坐一地黄黄绿绿。”要撑他起来,忽的他挥左手抽她一记耳光:“婊子!”他是头一回骂她“婊子”,她一愣,右手反抽他左腮一记。她神经里运动员的部分仍在运转。他叫她抽得又嚎一声,几乎昏在地上了。她多少叫他骇住,他左手无力,实在抽得很轻软。她的右手,到底比他的左手强健。这回奚落只是试探:“没出息,连记耳光也抽不痛。”他翻白在地上不动,呜咽了一声。他左手仍搂护住右臂,抽耳光也不舍得用右臂,怕不利于恢复。她多少气他,一只食指顶他脸颊,顶偏过去,检查一侧约微的红肿,“晚上吃红烧鲤鱼。买了条两斤多的鱼。”换作两只手捧他的脸,吹一吹。他哀哀顺势将脸贴在她胸脯处,“你这记很痛的。”几乎啜泣了,“鱼里要放一撮糖——鱼鳞刮干净。”她只得心软下来,他不用右手,是不舍得真抽痛她。她要他放心,保准烧得香甜,“我保你右手好起来的。”又立个毒誓,作个添头。他迟疑又敬畏地睃她一眼,“好不了的。”他方才骂了她“婊子”,一笔账还没算清。但她忍不住再保证一遍:“保你好起来。”她对他“一百年后”的艺术丰碑发了毒誓。
去医院复查,照了片,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作不了画可能是心理因素。”再让他开药方,那医生只说:要么就多吃点骨头汤,补补钙吧。每天清早五点前,她骑车去三公里外的菜市场买牛腿骨、猪棒骨,这寒带城市的人自古虔诚地爱吃酱炖大骨,餐馆、饭店都青睐棒骨,六七点后,只能买到脊骨、排骨。出租房没有冰箱,她一次只买当天的分量,用红色塑料袋拎回去,在灶台上炖一上午。一条牛棒骨,他几乎全嚼吞下去,相信吃一条就补一条。他越发瘦,“咔咔”嚼那骨头,咽下去,臂膀上一条条肉青筋从白皮肤下弹颤出来,叫那未吸收的骨碎片,顶在下头似的。她心惊肉跳,“慢点吃。”这几斤骨头吞下去怎么消化,拭他嘴角溢出的一帘髓油,他汤底的碎胡椒粉都喝干净,怕里头仍有一滴骨髓。医生说,最补益的是骨髓。她隐隐膺服,他势必也发过什么毒誓。怕是画不了画,他一天会跳楼。再画不出来时,他依旧撕了画纸,“我是坏了,”他很不敢抱怨她,“我是坏了,”他自恨地搂着她,“我是坏了……我一望见画架,心里直冒火。”盯着她,等待她大约能谅解他冒火,他才反身一脚踢翻那画架。中国功夫。她走去收拾。踹翻画架,总胜过他跳楼。
“你走吧,”一天他对她说,“我没救了。”说他心里害了急病,或一天会烧了整只楼。“我这时丢下你算什么?”但她既有了誓言,未必就没有一点侠骨,她咬定:“你是为我挨了打。”她保他好起来,“我保你比从前更上一层楼。”
两个月后,他画出了一幅背景满是牛棒骨、猪棒骨的水粉画,前景里有个躬身劳作的淡灰人影。她已会鉴赏一点画,一丝列宾《播种者》的因子,叫他在自己的田里繁殖。他春风满面,这算作他重新恢复了画家身份。扔下画笔求她抱他,“是你救了我。”求她含住他,他射出时□□,“一百年后,一百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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