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将自己所得广兴书信之中,挑紧要的,委婉奏与皇上。其余还有各种铺子每月收取多少租钱等等细枝末节的事儿,廿廿都选择略去不谈。

廿廿何尝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儿,皇上未必肯耐下心来听这些为广兴辩白的话。况且那些细枝末节的,干系不到广兴是死罪难逃还是死罪可免、改判活罪。

廿廿今儿费了这些心思,好歹叫皇上听的时候儿,还算平静。

廿廿心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儿。

“……皇上说呢?”

皇帝静静听廿廿将话说完,这才缓缓抬眸,“高佳氏在朝中数代经营,也算盘根错节,尤其是在出了慧贤皇贵妃之后,更一时门庭煊赫。当年高恒获罪,傅恒也曾为高恒身为慧贤皇贵妃兄弟的缘故,向汗阿玛求情推恩宽恕,被汗阿玛当面直斥:‘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傅恒战栗不敢言。”

“虽说有此先例,却也终究可见高佳氏一门在朝中的根基。如今虽不似当年,但是如今高佳氏一门之中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故此爷想到过或许是高佳氏自己的族人,又或者是与高佳氏有旧的大臣,甘愿冒险来为广兴求情……”

“不过爷却没等到,足见爷的态度,大臣们还是都明白的,故此在爷震怒之下,便没人敢来为广兴求情。

皇帝顿了顿,“……可爷怎么都没想到,却竟然是你,来替广兴辩白。”

.

廿廿心下便“咯噔”一跳。

“皇上……”

皇帝却疲惫地半垂了眼帘,摇摇头,“难道你忘了,广兴这事儿是从何而起的么?若不是爷查出来广兴胆敢克扣后宫用度,尤其是竟然敢将你的谕旨不当一回事,反而还往你的宫里格外调配可数十匹之多的酱色纱,爷至于会发这么大的火么?”

“爷早与你说过,你是爷的皇后,敢将你不放在眼里的,就是将爷不放在眼里。不光是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只要胆敢冒犯于你的,不管是谁,管他是曾经的世袭罔替的克勤郡王恒谨,还是今日爷信重多年的广兴呢,爷全都严惩不贷!”

“也该着他罪行败露,爷因他克扣后宫之事将他革职之后,才陆续查出他在山东、河南等地所犯法之处,林林总总合在一处,足以问他死罪!”

“爷便想着,爷能在过年的时候儿将广兴干净利落地处置了,不光是给朝廷惩治了一个罪臣,送私里来说,更能叫你解一口气去不是?故此爷这些日子来办他的案子,总是兴冲冲地来与你讲说……爷却哪

里想到,你却是第一个,兴许也还是独一份儿来为他求情的!”

皇帝长长叹息一声,“爷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爷这些日子来兴冲冲地忙碌着的、想要叫你高兴一场的心意,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爷的做法。爷想博你欢喜,却原来……你竟从未欢喜过半分。”

.

廿廿心下也是大震。

皇上可能会说这样一番话,廿廿事先并非丝毫未曾想到过。只是当事到眼前,亲耳听见皇上这般说出来,那种带给心上的震撼和疼痛,却全然不是事先的预料情境里,所能比拟。

廿廿只觉心口揪紧,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这些话,她知道说出来会让皇上难受,可是……她却不能不说。因为她是皇后啊,她心里要想的便不仅仅是夫妻之间的和睦,更要为这个天下,为大清江山着想啊!

只是这样的为难,又何尝不是将她也要给撕成两半一般的痛楚啊……

廿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皇帝也满眼都是深深的夜色。他顿了顿,忽地看过来,“……广兴这些内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这些话,便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会审他的时候儿,都都未曾说过。皇后你身居宫中,又是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的?”

“毕竟此时后宫之中并无高佳氏家的女儿,故此皇后在这后宫之中总归没法儿得着这些吧?那必定是从宫外头来的消息。”

“可这些内情,便是在外头也并非是人所共知的。爷方才说了,就连会审广兴的大学士和刑部堂官们都没能从广兴嘴里掏出这些话来……那想来,这些话便唯有广兴至亲之人,又或者说是广兴自己,传进来叫你知晓的吧?”

皇帝眼中越发幽暗,“可是前一阵子广兴革职在家,那是爷叫他闭门禁足思过;而眼巴前儿,他更是身在刑部狱中!无论是前些日子,还是眼巴前儿的,他都没机会由他本人将这话说给皇后你听啊!”

“……而再往前推一推呢,他是总管内务府大臣,皇后想见他问话,倒也容易。可是爷却没忘了,在这之前,他对皇后你不敬,而皇后你私心里也同样并不大待见他这样一个傲慢的奴才。故此,爷相信便是从前,皇后你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将他叫到跟前来,听他将这些家长里短的说上一遍。”

皇帝吸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便也不难明白,这必定是有人替广兴将这话送到你跟前来的!”

皇帝陡然低喝一声,“竟是谁?真是好大的胆子!广兴前者闭门思过,后者拘押刑部大牢,竟是何人敢背着

朕,将广兴的话送入宫中来?”

廿廿惊得也是赶忙站起身来。

皇帝幽幽抬眸,凝住廿廿,“前朝后宫都知道广兴冒犯过皇后你,故此谁还敢托皇后你来为广兴辩白的?爷忖着,一般人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的,除非……是皇后你的家人吧?”

“难道是和世泰?”皇帝失望地摇头,“和世泰本受了广兴的牵连,顶戴和花翎都险些没了,他难道也跟你这个姐姐一样,对广兴既往不咎,还能反过来冒死替广兴传话?!”

“可是……这些年来,你对和世泰的规劝何止是严?因为有盛住的例子,你时时刻刻提醒自家兄弟,绝不准他们再重蹈盛住的覆辙去。你这些年的这片心意,爷何曾看错过了?故此,和世泰又怎么有这个胆子,敢到你眼前来搬弄这些来?!”

廿廿心下一颤,急忙道,“皇上……不是和世泰!”

皇帝疲惫地起身,点了点头,“好了,那你便不必再说了。爷心下,有数儿了。”

那喝下去的带着甜味儿的黄酒,这会子却也都冲上头来,皇帝略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外去。

廿廿不放心,跟上来想要扶住皇帝。

皇帝却缓缓收回了手,没叫廿廿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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