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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林黛亲口承认自己是这个世界中原装正版的‘林黛’之后，薛宝钗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万分复杂。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她那个表情就是‘竟然如此’的惊讶再加上‘怎会如此’的茫然。
薛宝钗从椅子上坐起来，快步走到窗前，抬起头盯着林黛：“你确定吗？”
她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揣测，这人会不会是因为小说中流行的‘胎穿’，才没了前世的记忆。
一想到这里，薛宝钗心头一动，又追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曾经一道一僧？他们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一道一僧？今日才见过。”
林黛低下头看着薛宝钗，“怎么你和他们都一样，总觉得我是个女子？”
薛宝钗没有回答林黛的话，而是继续追问：“他们两人对你说了什么？”
“说你命格有变，让我来瞧一瞧。”
林黛很少和女子打交道，所以不知道这天下女子都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但像薛宝钗这样大胆的，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对她的兴趣更盛，“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改变命格。”
“无缘无故？”
薛宝钗冷笑一声，倚在窗边看着林黛，“他们闯出来的是非大祸，逼着我留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到头来却告诉你‘无缘无故’？”
林黛敏锐地察觉到薛宝钗话中的端倪，他反问：“不属于你的世界？”
“是啊。”
薛宝钗五年前没能反抗得了那警幻仙子和一道一僧，心中早就记着这笔仇。如今他们都能让林黛来问，她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根本不是薛宝钗。我也不属于这里。我是……你可以理解为，我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你们修行人不是曾说过，‘一恒河沙，一沙一界’1么，我就是另一界的。”
“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薛宝钗也好，你也好，贾宝贾府也好，都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薛宝钗的话，荒诞到近似可笑，但是林黛却始终安静地听着，连带他手腕上的白虺也偷偷从衣袖中探出来头，默默地听她继续说。
“五年前，我在那个世界中出了意外，车祸之中当场丧命--嗯，”薛宝钗犹豫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对林黛解释，这‘车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话说回来，这个时代里，马车相撞会死人吗？
好在林黛并不在乎这些细节，看到薛宝钗迟疑的模样，他便追问：“然后呢？”
“然后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薛宝钗。”
“我当时吓坏了。”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里藏着掩盖不住的惆怅，“我上辈子看小说--就是你们现在通行的话本--有时候也会幻想自己一夜之间穿越了，成为哪朝哪代的名门大小姐，接着衣食无缺吃喝玩乐。可是真有了那么一天，我并不开心。”
薛宝钗抬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面上的眼泪，“我来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正值落水感染风寒，我那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来了，才害死了真正的薛宝钗。”
“我当时想过寻死。我想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也不想平白霸占别人的身体，也不想霸占她的父母家人。”
“可是我没有死成。”
说到这里，薛宝钗突然撩起来自己的袖子，露出来白皙手腕上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给林黛看。
“我本来以为流了那么多血，我必死无疑。可是那一道一僧却突然闯进薛府，对我说，警幻仙子已经看过，原来的薛宝钗已经归入上界了。我是因为百年前曾经得过她的一点恩惠，这一辈子才要替她来受轮回爱恨之苦。”
“若我一死，‘薛宝钗’这个人这辈子就真的死了，连带原主的魂魄也要再次下凡，甚至薛家人还要再受一次丧女之痛。我上一世父母去得早，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做父母的疼爱。那时候我看着薛宝钗父母的眼泪……我竟然真的舍不得。”
微弱烛光照耀之下，薛宝钗的侧脸显得更加落寞，“既然死不了，我就只能活着。结果到了最后，除了手腕上的这道疤，我竟然什么都没留下。”
林黛自己没怎么哭过，所以每次遇到别人在他面前哭，总会觉得束手无策。他此时和薛宝钗并没有什么交情，只好低着头去数地上的砖，等到对方心情平复了，才追问：“警幻仙子？”
“对。”
一提到这几个人的名字，薛宝钗就恨得牙根痒痒。如果早知道自己居然会一朝穿越到《红楼梦》之中，她一定会通读后世所有红学家的著，再把原主正反默念八百遍。
--只是可惜，她之前没有料到。所以如今她对于什么警幻仙子，一道一僧，甚至什么官儿爷儿的，她最多只记着个人名。其他的……一概不知。
有时候薛宝钗自己都想为自己鞠一把泪，然后再自己为自己写一副对联，上面用最粗的隶书写：“史上最惨穿越女”，“我还没充金手指”。横批，“我恨”。
她抬头看了一眼林黛的表情，试探着问：“你认识？”
她一边问，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原著里林黛和警幻仙子什么关系来着……
林黛摇摇头，“不认识。但我师父好像认识她，而且很不喜欢她。”
他当年刚拜在叶清寒门下的时候，叶清寒曾经说过，黛二字格局太小太柔，容不下他；若是改成岱岳的岱，才能显出几分风骨。
林黛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是师长怎么说，他便怎么听。
可是叶清寒却只提过这一次，后来林如海再问起来，他却只是摇头不语。最后还曾经私下里对林黛说：“三十三重天阙离恨天之上，有一个警幻仙姑，挟着你的名字和命簿不放。你现在年纪小，还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我真动手硬逼她交出来，她可能会狠下心伤了你。所以只好先容她过几年安稳日子……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如果她真的找上门来，逼你做什么不愿做的事情，你就反问她一句，‘你的太虚幻境还想不想要了？’”
那时候林黛只是点头记下来，却并不理解叶清寒的意思。可今日薛宝钗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倒让他又升起来许多猜测。
只是那些念头闪得太快，林黛一时抓不住。只好又将思绪全放回在薛宝钗身上，“那你以后，便真的要以薛宝钗的身份活下去吗？”
薛宝钗苦笑一声，“不然还能如何呢？我既然承了原主的恩，借住在这身体之中，便也只能替她活下去。”
说到这儿，她突然咬着牙，发狠一样地继续说：“不过我才不要像那一道一僧还有那警幻仙子劝告的那样认命。”
“这不是我的命，我为什么要认？是，我来之后，不管怎么想要改变薛家人的命运，那些在书中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一件件地都发生了。可是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愿意信命。一年改不了命，那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一生。我就不信，我这一辈子还非得按照他们的意愿去活。”
林黛见过许多不服天命的人，但他们多半是因为自觉天道不公，自觉天道不仁，才生出了憎恨之心。
可薛宝钗今天所说的这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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