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烽台内将士纷纷放下碗筷行礼,奉行嗔道:“表哥不早来也不晚来,正赶着兄弟们吃饭才来,搅得大家吃饭都吃得拘谨。”
“不必多礼。”
赵结示意将士随意吃喝,不动声色将奉行攀着自己手臂的双手拨开,可惜为时已晚,雁灰衣袖已然拓上油亮指印。
热情迎接换来这样的态度,奉行若无其事,熟练地差使赵结贴身内侍琥珀帮自己带上盘盏,随赵结一同进殿。
殿内肉香浓郁,酒气亦足,给换值将士们预备的烤肉正躺在炭火上滋滋冒油。赵结素来少食荤腥,此刻被油脂浓香包裹,却对满室酒肉视而不见,只说:“东宫来信,解夫人已回长春宫。”
“只说这个,表哥遣琥珀来不就是了。”奉行从琥珀手中接过小刀,刀尖扎进烤肉查验生熟。
赵结再道:“宜巽国师的创药虽好,但不对沈氏病症,是以未用。沈氏感激茹悲心意,收了创药,因不知茹悲喜好,便自己掂量着回赠一匣首饰,我帮她带了来。”
奉行正用刀尖挑起块烤肉观察色泽熟度,闻声动作一滞,连刀带肉一并放进盘中随手交给琥珀。
从前虽受冷落,但到底是太子妃,没听说赵结在衣食住行亏了她。一朝东窗事发,连伤药都被拦在门外,也不知沈宜芳会不会悔不当初。
宫娥端来温水与奉行净手,同时,一方雕漆宝匣呈到她的面前。
匣身嵌螺精巧斑斓,铺色鲜红如火。
辽洋临海,螺贝丰富,是以九省十地各类漆器中,以辽洋所产螺钿漆器最为精美。
而解桑的丈夫,正是出身辽洋。
她强压怒火启开宝匣,匣内首饰繁多。粗略一看,其中三成首饰似曾相识,更有几支簪钗,是她过往送给解桑的礼物。
“沈氏所赠饰物均已在此,茹悲可自行处置。”赵结抬眼,“过了晌午,铁统领会重新安排各宫兵力,宜巽国师如若卜了新卦,茹悲尽可直接转告铁统领。”
片刻,奉行合上宝匣,怒意尽收,平静回眼。
大风骤起,烛火飘摇熄灭,两人目光恰在此刻相接。惨淡天光破云来时已耗损大半,再过门穿堂抵达两人之间,堪堪抖落些微暗光。
依凭这零星暗光,她望见了。
赵结那双眼仁,幽深如渊,平静如潭。盛夏炽阳也难照亮,隆冬烈风也难吹皱。是喜怒不形于色,爱憎未见于容。
但在她眼中,喜怒爱憎已无所遁形。
禁沈氏用药,是为罚;问姘夫下落,是为杀。
无论杀罚,俱源于嗔。
香安寺苦修十年,法号三缚,还俗东宫十四载,自名为结。三缚贪嗔痴1,看来赵结二十四年的修行,二十四年的警醒自戒,未能超脱烦恼,反添苦恼魔障。
“我知禅宗历来不掐不算,但若修为高深,可观过去未来,远胜道家卜卦掐算之术。寂灯法师为表哥破禁,观知其人过去曾向西北,不知能否劳烦表哥出面,再请寂灯法师细观未来?”
话音落下,宝匣被丢进火里。
她抽来匕首反复翻倒匣身,使其充分燃烧,漆红的底色很快染满炭黑。匣内饰物散落滚动,在炭盆各处受烈火焚烤。
赵结回说:“寂灯国师坐禅闭关,恐怕无能为力。”
“真巧,我请宜巽国师再卜一卦,他却回我‘清静无为’四字,想来也是无能为力。”奉行手起刀落切出盘羊肉,笑眯眯送到赵结眼前,带着几分顽皮问道:“表哥要尝尝吗?”
室内烛火重新点亮。
檀珠停转。
赵结左掌轻握珠串同时揽住右袖,袖间经年累月熏染的檀香竟有一瞬压过了盘中炙肉浓香。
右手探出,指掌腕骨尽显在她眼底,筋与骨的延伸曲折是再锋利的笔触都描不出的明晰。
两指拈肉,却如拈花2在手。
奉行看着他,蓦然记起年幼时随杏姨往香安寺进香。
那时老师远赴边关传旨被囚后再无音讯,杏姨虔心在佛前发愿祈求老师平安。她鬼使神差离开大雄宝殿晃去后院,遇见名沙弥在树下拈花,她便从沙弥口中听来了拈花一笑的故事。
“要吃吗?”奉行再问。
他送匣中饰物来,惹她不痛快。
“既是茹悲亲手所炙,自当细细品尝。”炙肉入口,赵结细嚼慢咽,待肉食吞咽完全方才开口:“外焦里嫩,甘美鲜香。”
知她有意报复,故而自领不痛快。
奉行不禁会心一笑,随即立时转身压住嘴角。恰巧铁蟒收队回营换岗,她将盘子交给琥珀,快步迎上前询问搜寻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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