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宝话音落地。
御老道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出来，躲在门前，探头往里瞧。
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哭过，朴素的灰白道袍，带着刚从雨里走来的雨气。
头上的抓髻很是松散，若非身上的道袍，更像是落魄潦倒的江湖中人。
烨帝看到他这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问道：“还是尝了？”
御老道不肯进房，躲在门前小声回：“小少主的厨艺艺与少主的厨艺分毫不差。”
殿下诞下小殿下时，他就在殿下身侧。他不知小殿下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学成这样与殿下一般无二的厨艺。
烨帝哪里不知神虞有心替父向他尽孝心，此时她不在，叹道：“朕的子舆若没遇到神风，可比虞儿有孝心，可朕的子舆还是遇到了神风。”
他儿子有了妻主，忘了父亲。若子舆与神风都还活着，他这样口里心头一刻不肯忘的爱子，是比不了虞儿的孝顺的。
御老道低下头，开始抹眼泪，带着哭腔道：“老臣入了道门，道家称这是情劫，凡能度情劫的、断尘缘的，来日必能羽化成仙。”
烨帝起了几分趣味，问：“你们道门潜心修炼真能成仙？”
御老道抬起头，认真道：“祖师爷在上，老臣不敢欺骗圣上。道门正书讲述，天上神仙皆由凡人修炼，可凡人能成仙的要有仙缘，要看谁有仙缘很是简单。就如小少主，她是有仙缘的人，来日势必要度情劫，情劫度过了，她就是神仙，若是度不过，只能做个凡人。”
烨帝听着这话很有意思，又问：“真如你所说，倘若虞儿来日真要度情劫，你说这劫她能度不能度？”
御老道心虚看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只是道：“圣上问这话纯属是难为老臣。老臣是道门中人，小少主可是道门之主，老臣就算能看出，也不敢道破天机。”
更何况，他也看不出来。
他不过是为少主守墓时无聊看了几本道书而已。这十几年，他只敢说自己才入道门，论道家正统，什么是道，有小少主在，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烨帝直冷笑：“没用的东西，朕容你在这里为子舆守墓，是全你忠心，你既对朕不忠，朕留你何用！”
他向吴宝吩咐道：“你现在下山，让御家有忠心的上来一个。”
吴宝很是配合，立时道“诺”作势就要出门。
方才还有几分混不吝的御老道登时挺直了腰杆子，喝道：“慢着！”
他向烨帝谄笑，解释道：“老臣的确看不出，可上次小少主来观时教了老臣一点东西，老臣愚钝，费心想了许久，多少参透了些天机。”
烨帝冷着脸看他。
御老道见自己糊弄不过去，只得道：“那日老臣问小少主怎么能成仙，小少主回从心向善。老臣觉小少主这话过于模棱两可，缠了小少主半日，小少主只得告诉老臣，成仙要有仙缘。
缘又为劫，当缘成了劫，人若能将劫度过，断尘念，绝俗欲，一心只有大爱，不是神仙也是神仙。”
他偷瞄烨帝一眼，小声道：“就拿您来说，您思念少主，若能放下少主，将亲情看淡，装上苍生百姓，百姓一旦认为您是真神，您不用得道就能做神仙。”
他说到最后，壮着胆子道：“少主是您亲生骨肉，此为缘。可少主早夭，这缘就成了劫。您心底亲情这关迈不过去，注定与成仙无缘，至于要让百姓心底认您为神……”
烨帝的脸色很是难看。
御老道吞了口唾液，继续壮着胆子道：“换言之，就是百姓真认您是人间神，让您受尽香火，您过不了亲情这劫，您还是做不了神仙。”
小少主曾说，要百姓认一人做神并不难，难得是度劫。
可这话放在烨帝这老主子身上，他深觉，他这中庸的老主子，够格做他们烨国的皇帝，还不够格做人间神。
神仙要是那么好做的，天上岂不是都是神仙了。纵没这些条框，神仙有了尘欲，不装苍生百姓，那也叫不了神仙，只能成为成了神仙的人，或者叫做妖魔。
烨帝老到需要坐轮椅了，也使不出多大的气力惩戒御老道，他气得直摆手，骂道：“你给朕走，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御老道极有自知之明，烨帝一摆手，他就跟着喊：“老臣告退。”
观檐下，急雨成了线。
御老道穿雨急步而去。
烨帝惹了一肚子气，在御老道走后，总觉自己忘了什么事。可碍于心头怒火攻心，索性趁着雨声怒火，喝了一盏安神茶早早歇下了。
方文心送回烨帝后，直接来到神虞门前蹲下躲雨。
雨很大，青石阶上爬了不少蚂蚁，她看着有趣，不顾急雨，趴在地上数蚂蚁玩。
见生观外，神虞被赢厌背在背上，也不知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
赢厌将自己外袍脱下，盖在了神虞身上，背着她在雨中急飞，几乎成了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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